藝術/展覽評介

歐姬芙、卡蘿、卡爾—自己的房間

歐姬芙、卡蘿、卡爾—自己的房間
Carr O’keeffe Kahlo: Places of their own

二十世紀三位傑出女性藝術家和她們自己的房間
英國小說家維吉妮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曾經說:「如果莎士比亞的姊妹也有自己的房間,那麼,她們也可以成為莎士比亞。」
我們所瞭解的藝術史,一直是一部以男性為主導的藝術發展史。僅管藝術創作與理念的演變,一直映襯著文明的快速進展和人類智性的開發腳步,然而從女性的觀點來看,這部藝術史在性別意識上的開拓程度,仍然還在啟蒙的過程中。不過當吳爾芙說出這句足以開啟每一位有自我意識的女性那最幽秘的靈魂深處之時,那意味的不是一個現實的物理空間,而是心靈的向度,那裡,需要探索和被發現。
雖然我總認為當我們去區別「女性藝術家」和「藝術家」的同時,其實也某程度是以父權體系的思考邏輯在進行界定,因為有了「男性藝術家」這個主流體系,也才有「女性藝術家」這個延異和化分,然而,它的好處卻在於突顯出了女性特有的個性和思考模式,女性的敏感和創作能量和男性的是如此截然不同。一檔以女性藝術家為主題的展覽,在這個層面上是值得我們更以不同的角度去欣賞它。
「歐姬芙、卡蘿、卡爾—自己的房間」(Carr O’keeffe Kahlo: Places of their own)是溫哥華美術館(Vancouver Art Gallery)的暑假強檔,正是以這個出發點,將二十世紀三位傑出的女藝術家—喬琪亞˙歐姬芙(Georgia O’keeffe)芙莉妲˙ 卡蘿(Frida Kahlo)艾茉莉˙卡爾(Emily Carr)的創作,以一種平行的比較方式擺在一起展出,讓觀者發覺其中的共通和差異,進而瞭解她們擁有的女性私密心靈。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觀看,這三位女性藝術家創作中所表現的對生命的思考和對大自然的體會,無疑是人類生存在這個世界上都會面臨的過程,她們各以自己的方式傳達出他人無法傳達的觀點和敏銳度,這使得她們的作品在時間的累積中更見光華。
這個展覽的企圖心不只是在呈現個別女性的創作觀,策展人Sharyn Udall將議題延伸至更廣的範籌,分成「地域文化」、「對大自然的詮釋」,以及「自我」三個部份。從這三方面來看,這三位藝術家有很多共通之處。她們三位都歷經兩次世界大戰,並都是現代主義畫家;她們都對大自然有特殊的愛好和詮釋方式,並且都熱愛自己國家的文化,特別是原住民文化。生活在卑詩省(British Columbia)的艾茉莉˙卡爾之於加拿大的地位,就如同喬琪亞˙歐姬芙之於美國,芙莉妲˙卡蘿之於墨西哥。作為二十世紀傑出的女畫家,她們的命運裡有微妙的共通特質,足以讓觀者看出那一代女性藝術家的創作心路。
然而除了以這種文化社會學式將這三位藝術家歸類並列之外,這檔展覽的可看度,更在於她們之間個別擁有的特質。展名副標:「自己的房間」(Places of their own)已經暗示出了她們獨特的人生際遇、人生觀,乃至於繪畫風格和形式。歐姬芙這位活了九十八歲的當代傳奇女子,在美國新墨西哥州的聖塔菲(Santa Fe)附近的幽靈牧場(Ghost Ranch)渡過了大半生,那裡的天寬地闊、陽光、磚房、動植物都成了她體驗生命的媒介,她對沙漠、骨骸、花朵的觀察,延展成為她對生命的詮釋,她的創作極度個人化,是從心靈中湧現出來的情感,具化為大自然的形體。卡蘿這位墨西哥女畫家,從身心愴痛中一層一層揭露生命的真相,車禍造成她的身體殘疾、與她的丈夫里維拉(Diego Rivera,墨西哥三大壁畫家之一)的愛戀情愁,她的作品毫不隱晦地表達輾轉生死間的體悟。卡爾這位加拿大女畫家在國際上較不為人知,她生長在溫哥華西邊溫哥華島上的維多利亞,她一生過程崎嶇,被當時壓抑且保守的社會所排擠,然而她對藝術的堅持,最後仍然為她贏得了喝采。透過她眼中對大自然的描繪,將北國森林風景的雄偉深幽傳達無疑。如果歐姬芙繪畫中的清晰平穩特質有塞尚的理性,那麼卡爾就像美國抽象表現主義畫家帕洛克(Jackson Pollock)一樣,畫面充滿動態的能量。
觀看這檔展覽,一如同時體驗了三位女藝術家的生命過程,是充滿情感的內心旅程。僅管她們表達不同的生死觀、激情或者生活的痛苦與沉鬱,綜觀之後,這些情緒都將昇華至一種超越的境界,那是藝術所追尋的—生命的本質。
喬琪亞˙歐姬芙(1887~1986)
1915年到1916年間,歐姬芙送了一些素描作品給在紐約的一個朋友,並要求她不要將作品公開讓任何人看。這位朋友違背了信諾,然而卻因為這樣開啟了歐姬芙往後的藝術生涯。
1916年阿爾弗瑞˙史蒂格利茲(Alfred Stieglitz)已經很有名氣。他不只是攝影師,還透過他的291畫廊,推薦當時最有潛力的歐洲及美國畫家。他被歐姬芙的畫作深深吸引,1916年將她列入291的團體展中,1917年為歐姬芙開了個展。他們倆人之間的關係就此展開,直到他1946年過逝為止。
歐姬芙移居紐約後,史蒂格利茲離開了他太太和歐姬芙在一起,歐姬芙畫畫,他為她開畫展,並為她拍了數百張照片。他們1924年結婚,然而他們的結合卻不落俗套,超過二十五年的時間裡,精神的支持更甚形式。史蒂格利茲一直留在紐約,歐姬芙則越來越被新墨西哥州的風景所吸引。
歐姬芙的作品第一次展出就受到好評,自此,名聲從未離她而去。雖然在史蒂格利茲過逝後,她重要展出不多,但人們並沒有忘記她。她的作品不屬任何流派,風格個人化如同她的一生。歐姬芙幾乎只穿黑色衣服,個性特異獨行,只接待她認為有天份或感興趣的人。
這次展出中,歐姬芙的作品多半集中早期之作。不論是繪畫樹木、花朵或風景,都在在傳達她的生命宇宙觀。死寂的動物骨骸、枯木或沙漠的景緻是生也是死,似乎對她而言,生死已經成為一體,在她繪畫的景物中有種能量超越了短暫的生命,這可能和她受到東方思潮影響有關。她用色敏銳細膩,一絲不茍,透著神秘感。在她的作品中,不論是植物的局部或風景,都是生命的形式,她曾說:「自然界裡那些無法言喻的事物,讓我感到世界的浩瀚,超越了我的認知。我試著透過藝術形式、透過地平線或遠方山頭尋找無限以瞭解它們。」
芙莉妲˙卡蘿(1907~1954)
卡蘿自1925年一場嚴重的車禍後,一生保受身心愴傷之痛,她開始作畫。往後的生命中,歷經超過大大小小三十次的手術,而她作品中大約有兩百幅描繪與她的身體殘疾和痛苦有關。此外,她和先生里維拉之間的情感關係,也一直出現在作品中。
1929年卡蘿與里維拉結婚,他們分享對共產主義的信仰,和對墨西哥原住民文化的熱情。里維拉鼓勵卡蘿創作,並激賞她天真稚拙的才情。當時興起的墨西哥本土(前西班牙殖民時期)風潮給了他門創作的動力。有著印地安血統的卡蘿,更是表現了對她祖先文化的高度興趣。
卡蘿可說是無師自通,透過里維拉的關係,在主流藝術圈裡也頗有名氣。雖然里維拉給她的影響巨大,但她始終保持著自我的天真。她自畫像中的穿著,色彩以及主題,都強烈展現著她生命裡的愛與恨,而她的肖像也出現在里維拉的一些作品中。
雖然她聲名不及墨西哥壁畫三傑(Rivera, Orozco, Siqueiros)來得響亮,然而後來她為世人所知,所得到的讚譽卻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次展出中,最吸引觀眾的還是卡蘿的自畫像,她對自我生命的探索流露無疑,她個人的情感對觀者而言是種能夠被瞭解的悲傷與痛苦,因而使得她成為女性畫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她的畫帶著強烈的南美洲特色,那些肉慾、熱情的水果靜物和色彩,足以代表了她的文化和她的身份。
艾茉莉˙卡爾(1871~1945)
卡爾出生於加拿大西岸的維多利亞,1890年在舊金山學習藝術,後來又到過倫敦和巴黎。她是加拿大最知名的女藝術家,然而一生卻在自我認同與藝術生涯的奮鬥中渡過。她當時並不被主流階層所接受,受到保守價值觀的壓抑。
早期,她只以水彩作畫,為北美西北海岸原住民雕刻物作紀錄。在無法預料的天候和身心壓力下作畫。1910年一趟巴黎之旅,卡爾接觸到了後印象派和野獸派,開始轉變風格,並以油畫創作。1913年她在溫哥華的展出並不成功,使她大受打擊,之後有長達十五年時間放棄了繪畫,經濟狀況更陷於窘境。一直到了1927年,她的才華再度被發掘,並被邀請參與當時渥太華國家美術館舉辦的重要展出。她對原住民與大自然的關注使她成為加拿大最重要的藝術家之一。
當時,她遇見了加拿大的一些文學界人士,他們將她視為同儕,加上加拿大著名的七人畫會(Group of Seven)的支持,她才重新燃起創作慾望。卡爾的風景畫和歐姬芙的風格迥然不同,動盪、漩渦式又幽暗的畫面,表現她內心的狂野力量,雖如火燄一般卻有種深沉的無盡感,她們兩位對光線的掌握各有巧妙,一起觀看,著實增添許多樂趣,卡爾必定受到了原住民文化中神人同形論的潛移默化,表現在她所詮釋的自然風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