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前翻著Anri Sala的英法雙語版論文集。我心血來潮挑法文讀。太多年沒讀法文，讀得零零落落，但這可是配合Anri Sala作品中的一個重要主題的實際演練，玩味聲音/語言/意義、進而切入文化翻譯，以及他不可避免因其自身的國籍背景而總是被討論到的政治語境。Anri Sala有幾件作品是以語言為主，其中一件是他和他母親的訪談，其中包括他母親在七十年代，還是個共產主義基進份子時做的演說，但影片中，Anri Sala將最初他母親的演講聲音消掉，以製作影片當下他和他母親的對談置入，談當年的時代背景、她當年的演說內容等等。用一種當下介入的方式回視當年的情境和對當年的「言語」做當代的詮釋。對Anri Sala而言，語言的意義具有相對性，不同的時代氛圍、不同的情境之下，產生出不同的詮釋空間和演化的意義。

Anri Sala的作品不只是游走在語言的愛昧性裡，還因其生活背景自然地碰觸語言/權力的隱誨議題。從這個角度來看，他不只是以「語言」來作為創作素材，他更擅長「聲音」，換句話說，他已經將「語言」含括為聲音的元素之一，因此當他在操作非意義性的純粹聲音之時，都能使之具有強烈的「語言/權力」上的隱喻或象徵意義。在〈疆界〉一展中，我邀請了他2003年的作品〈Mixed Behaviour〉（混合行為），作品中沒有語言元素，但是透過了一個DJ對著釋放煙火的夜空放著音樂，偶然間，畫面中猶如DJ操控著煙火的節奏（他以電腦編輯），他（藝術家的幕後身份）以「Mix」（混合）、「迴路」（Loop）的方式去呈現出畫面裡「操作」的痕跡，但卻又相當自然，因為它將這種「痕跡」和DJ連繫在一起，而DJ的工作就是在做混音，因此整體看來並不容易一眼將創作者的隱藏身份看穿。透過一層又一層的包覆（DJ操作音樂、煙火、藝術家操作畫面、編輯），Anri Sala對「操作/權力」這個議題又一層一層地揭開。然而一如大部份藝評所給予Anri Sala的評價，他是如此地恰當地游走在感知與認知、表相與底層真相之間，它呈現了「現實/真實」（reality）的矛盾與誨澀，也維持了它矇朧的美感。
Mixed Behaviour, 2003 圖片來源
這是Anri Sala的個人美學。他的作品絕大部份介於2分鐘至25分鐘之間，多數是DV製作，也有35釐米影片。他對聲音、畫面有自己的靈活性，就真的像個技巧風格獨樹一格的DJ一樣。如果他是個DJ，他不只是像你看到的那樣，在台上調聲音的EQ、速度、挑曲目，他試圖掌握在聲音、速度背後的情緒蘊釀和弦外之音。對於影像，他也不只關注那些在觀者眼中的「相」，他其實在掌握「時間」。一如他所說提的，這些影片五分鐘、十分鐘，但他就讓這提供觀者一種如迴路般的分分秒秒，它可以延展至十五分鐘、二十分鐘，一天一夜，甚至迴盪似地日覆一日。因次我特別想去論述的，是他作品中的一種特質：「去時間性」和「去敘事性」（運用Loop和Mix的技巧所產生的某種結果，以及和加拿大藝術家Rodney Graham所處理的Loop和Mix有何差異），或者說，Anri Sala的短片幾乎很少敘事，而只呈現「狀態」，然而在這些狀態中，已經包含了頗為複雜的敘事方式與結果。
圖片來源 Time after Time 這件作品曾於台北雙年展中展出。
Anri Sala的這本論文集有個很有詩感的副標：When the night Calls it a Day
正確的翻譯：當夜晚結束；逐字誤譯：當夜晚說它是白晝；黑夜和白晝，它們之間的愛昧就像Anri Sala作品一般。而當夜晚結束時，不正是白晝的開始？
ps. Anri Sala在〈疆界〉展覽的畫冊中，接受了一篇訪談，相當精彩。靜請期待了。